2012年6月6日 星期三

關於跑步 我說的其實是...

  Pain is inevitable. Suffering is optional.

我一面跑,只是跑著。原則上是在空白忠跑著。反過來說,或許是為了獲得空白而跑的。在那樣的空白裡,每每也會自然前進一些思緒,這是當然的。因為人的心中是不可能存在真正空白的。人類的精神並沒有強到可以擁有真空,也無法保持一貫。


  因為有各種人所以世界才能成立。別人有別人的價值觀,有配合那個的生活方式。我有我的價值觀,有配合這個的生活方式。這種差異在日常生活中就產生了細微的責備。當然,被誤解或責備,絕對不是一件愉快的事。有時內心因此而受到深深的傷害。這是很難過的體驗。
  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,會逐漸體認到,那樣的難過和受傷,在人生中某種程度也是必要的。試想起來,正因和別人有差異,人才能確立起所謂的自己,並繼續保持自立狀態。就我來說,因此才能繼續寫小說。唯有能在同一個風景看出和別人不同的樣貌,感受到和他人不同的事情,選擇和別人不同的語言,才能繼續寫出特有的故事,並產生為數不少的人拿起來越讀這樣的狀況。我是我,而不是別的什麼人,這對我是一種重要的資產。內心所受的傷痕,正是一個人在那樣的自立性中不得不向世界付出的當然代價。
  在某個部分,或許我是自願追求孤絕的。那種孤絕感有時就像從瓶子裡滿溢出來的酸那樣,在不知不覺間會腐蝕人心,把心不斷溶解。
  更具體地說吧。
  當受到某人無故的譴責時,或以為理所當然會被接受卻不被接受時,我會比平常多跑長一點的距離,讓肉體多消耗一點,重新認識自己是一個能力有限,軟弱的人。如果生氣,就發在自己身上吧。如果不甘心就折磨自己吧。我向來都這樣想。能默默吞下的,就那樣全部往自己肚子裡吞。
  這樣一個缺乏協調性的人,一有什麼事情就立刻想獨自躲進廚子裡的人,到底誰會懷有好感呢?


  我常常會想到:「人生真是不公平。」有的人不努力就得不到的東西,有的人不努力就可以一直得到。可是試想起來,生成這樣容易發胖的體質,或許反而幸運也不一定。以我的情況,為了不讓體重增加,每天必須大量地運動,不得不留意和節制飲食。人生真辛苦。不過這樣努力不懈之下,代謝保持在很高的水準,結果身體變健康了,強壯了。老化某種程度也可以減輕吧。然而體質都不做也不會胖的人,沒有必要注意運動和飲食。而這種人不必自找麻煩地去運動,所以多半會隨年齡的增長,體力逐漸衰退。什麼叫做公平?如果不看長遠是不會知道的。不妨從正面去思考,這反而是上天給我的幸運。所謂越容易看到紅燈越幸運。
  人生基本上是不公平的。這不會錯。但我想即使在不公平的地方,也可能追到「公平」。雖然或許要花一些時間和工夫。或許,花了時間和工夫依然是徒勞無功,有這種情況。然而在這樣的「公平」中,是否有刻意去追求的價值,當然就要由個人的衡量去決定了。


  日常的跑步對我來說,就像生命線一樣的東西,不能因為忙就省略,或停跑。如果因為忙就停,一定會變成終生都沒法跑了。因為繼續跑的理由很少,停跑的理由則有一卡車那麼多,我們能做的,只有把那「很少的理由」一一珍惜地繼續磨亮。一找到機會,就勤快而周到地繼續磨。


  我在馬拉松村早晨的咖啡館裡,盡情喝著冰涼的Amstel啤酒。啤酒當然美味,不過現實的啤酒,並沒有方才一面跑時一面殷切想像的啤酒那麼美味。現實世界的任何地方,都沒有已經喪失理性者所懷抱的幻想那樣美麗。


  不是我自誇,不過對於輸這件事倒相當習慣了。世間超出我能力範圍的事情太多了,怎麼都贏不了的對像太多了。


  日本今年夏天氣候異常。把一切都歸咎於因為地球暖化的關係。今天世界所面臨的多數問題,多多少少都被歸咎於地球暖化。成衣產業的銷售額下降 海邊大量流木漂上來 發生洪水 消費者物價指數上升,大部份責任都由地球暖化來接收。世界所需的是,可以眾手指名:「就是你害的!」的特定萬惡之首。


  不管多少歲,只要繼續活著,對自己這個人都會有新發現。不管赤裸地一直站在鏡子前面多久,都照不出人的內容。


  就這樣季節又轉一圈,歲月又往前推移。我又虛長一歲,會拿起眼前的課題,一一盡力去做好。專注在一步一步的步幅。不過,一面這樣做的同時,一面留意儘量以較大的幅度思考事情,盡量看更遠的風景。

  對於向我這樣的跑者,最重要的事情,首先是靠自己的腳,確實地跑過每一個終點。出該出的力氣,忍該忍的痛苦,對自己能交代過去。從納失敗和歡喜中,學到具體的---不管多麼細微的,事情都好,盡量具體的---教訓。然後花時間花歲月,一一累積那樣的賽程,最終到達某個屬意的地方。或者,即使有一點接近像那樣的地方。



- 村上春樹, 關於跑步 我說的其實是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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