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問她。那是一部電影。我和她並非沒有甜蜜時光。她點點頭說看過,我問感覺如何?正好相反,我極不願技述這一部分,想到只有捶胸頓足。她搖搖頭說不想說,那表示她有特殊的感覺,不願說出來破壞它。因為還得活下去哪,她給我壞的和好的,像沒加糖的黑咖啡和奶精,分開喝下去,兩邊都很純粹專注,就已經喝下肚了。
我要求她想想怎麽說,明天告訴我她的感覺。男主角四處流浪為尋找夢中情人,一眼“選定”女主角後,費盡心思揮金霍土,終於娶到她,然而新婚之夜發現新娘不是“處女”,當夜衣衫不整抱著新娘痛哭後把她“退回”。此後 新娘被家人帶回,女主角每天寄一封信給他,最後一幕,男主角“背著一大袋信回來”,進入女主角等他的庭院,“沿路將信灑開”……她要我從頭敍述一遍,彷佛可以獲得全新的享受般。
這就是隱喻。我的愛情只是往返於溫州街和校園之間的單調弦線,如何震盪出腹裏的饒舌或雷鬼樂,可以假借愛情的“現成物”,編輯其中的線索成自己肚腹的手風琴。水伶不知道,我倒著讀《預知死亡記事》,我是女主角將被發現不是“處女”而被“退回”,卻順著男主角的行動展開。
不要再相互靠近,毀滅不會終止的。
在你的未來,我想告訴你:
打破任何我讓你產生的想像,努力去愛一個人,
但不要過份愛一個人,適度地愛,也不能完全不愛,
那種愛足夠讓你知道現實裡怎樣作對他才是好的,
那種愛足夠讓你有動力竭盡所能善待對方
大學,這個制度是好的。比死亡制度差點,占第二名。它剛好在社會三大制度(強迫教育,強迫工作和強迫結婚)重疊交接的點上,這三大制度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,三種偉大加乘在一起,反而得以暫時自沉重的偉大性中逃脫。它和死亡都是種類似安全門的逃脫制度,它占第二名的原因是,死亡通到的是太平間,大學卻從單繩制度通到天羅地網的社會。並且,死亡是人人平等,大學則從某些人身上刮取不仁道的膏脂,仁道地塗在另一些人身上。
邱妙津 鱷魚手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