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3月29日 星期二

鱷魚手記

看過《預知死亡記事》嗎?
我問她。那是一部電影。我和她並非沒有甜蜜時光。她點點頭說看過,我問感覺如何?正好相反,我極不願技述這一部分,想到只有捶胸頓足。她搖搖頭說不想說,那表示她有特殊的感覺,不願說出來破壞它。因為還得活下去哪,她給我壞的和好的,像沒加糖的黑咖啡和奶精,分開喝下去,兩邊都很純粹專注,就已經喝下肚了。 

我要求她想想怎麽說,明天告訴我她的感覺。男主角四處流浪為尋找夢中情人,一眼“選定”女主角後,費盡心思揮金霍土,終於娶到她,然而新婚之夜發現新娘不是“處女”,當夜衣衫不整抱著新娘痛哭後把她“退回”。此後 新娘被家人帶回,女主角每天寄一封信給他,最後一幕,男主角“背著一大袋信回來”,進入女主角等他的庭院,“沿路將信灑開”……她要我從頭敍述一遍,彷佛可以獲得全新的享受般。 

這就是隱喻。我的愛情只是往返於溫州街和校園之間的單調弦線,如何震盪出腹裏的饒舌或雷鬼樂,可以假借愛情的“現成物”,編輯其中的線索成自己肚腹的手風琴。水伶不知道,我倒著讀《預知死亡記事》,我是女主角將被發現不是“處女”而被“退回”,卻順著男主角的行動展開。

不要再相互靠近,毀滅不會終止的。
在你的未來,我想告訴你:
打破任何我讓你產生的想像,努力去愛一個人,
但不要過份愛一個人,適度地愛,也不能完全不愛,
那種愛足夠讓你知道現實裡怎樣作對他才是好的,
那種愛足夠讓你有動力竭盡所能善待對方

如此相信四年。花去全部對生命最勇敢也最誠實的大學時代,只相信這件事。如今,不再相信,這件事只變成一幅街頭畫家的即興之作,掛在我牆上的小壁畫。當我輕飄飄地開始不、、相、信,我就開始慢慢遺忘,以低廉的價格變賣滿屋珍貴的收藏。

大學,這個制度是好的。比死亡制度差點,占第二名。它剛好在社會三大制度(強迫教育,強迫工作和強迫結婚)重疊交接的點上,這三大制度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,三種偉大加乘在一起,反而得以暫時自沉重的偉大性中逃脫。它和死亡都是種類似安全門的逃脫制度,它占第二名的原因是,死亡通到的是太平間,大學卻從單繩制度通到天羅地網的社會。並且,死亡是人人平等,大學則從某些人身上刮取不仁道的膏脂,仁道地塗在另一些人身上。


邱妙津 鱷魚手記





2011年3月23日 星期三

盲眼刺客 The Blind Assassin

為什麼我們會那麼死命地渴望自己被人記住?這種渴望,似乎和狗在消防栓上撒尿的動機沒兩樣。把自己的照片相框掛在牆上,在織物上繡上自己姓名的縮寫,在樹上刻上自己的名字,這完全是同一種衝動。我們想從中得到什麼呢?掌聲 忌妒還是尊敬?還僅僅是想獲得注意__不管是哪一類的?  
  我想,歸根究底,我們是希望有一個見證人。我們不能忍受自己的聲音會像收音機那樣,無聲無息地被中斷。


  她哭了,但我卻沒有哭。人們會在婚禮的場合哭,是因為他們一方面渴望著一對新人有王子公主般的美滿未來,另一方面又明知那是不可能的。但當時的我卻沒有那麼幼稚。


  其實,真正的危險來自她本人。她會容許自己陷入有多深呢?但"容許"也許不是恰當的詞語,因為她一直都是被推著走,被牽著走的。她從未反省過自己的動機。不過也許她根本沒有任何動機,因為慾望並不算是一種動機。而看來,她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。另一方面,這種偏激的快感也同時讓她感到屈辱,她痛恨這種不自由的感覺,所以,她慢慢拉長去找他的時間間距,看自己能忍受的了多久。
  不過,她最終還是會再去找他的。抗拒是沒有用的。她找他,是為了獲得遺忘,是為了可以讓腦袋一片空白。她想捨棄自己,塗掉自己。她想進入自己身體的暗處,忘掉自己的名字。


  妳不應該這樣憂愁的,一定是跟愛情有關。妳是那麼年輕美麗,何必現在憂愁?以後有的是時間。愛是罪犯,沒有比愛更糟的罪犯。
  事實上,一個人年輕時候憂愁,更勝於年老時後:一個憂愁的漂亮女孩會引起別人安慰妳的衝動,但一個憂愁的老嫗卻不會有人理睬。


  她會回憶找他或跟他再一起時走過得每一條街道 每一個暗角,每一扇門 每一到樓梯和每一張床;回憶他們彼此說過得每一句話,做過的每一件事。哪怕是他們的爭吵。我們是在一起的,她想。但在這樣的日子,我會除了生活在廢墟之中以外,還能有什麼其他的生存方式呢?
  有時候,她會想要痛下決心,把他忘掉,以終止這無盡 無用的思念。不過,再多的驅魔儀式都是沒有用的,況且她也沒有真正很努力的在做。
  這就是所謂的沉溺的不能自拔吧。


  強忍的淚水是會讓人變酸臭的。回憶也是。勉強噤聲的嘴巴也是。一段時間之後,我失眠的日子開始了。


一個緊握拳頭的力量總是大於五根手指。


盲眼刺客 The Blind Assassin 瑪格麗特.愛特伍 Margaret Atwood 


2011年3月12日 星期六

蒙馬特遺書

  • 世界並不接受這件事,心靈的脆弱怎能不受傷害?

  • 我的願望已不再事在生活裡建造起一個理想的愛情,而是要讓自己生活得好一些。不要再受傷害,也理想愛情的願望已不太重要,重要的是過一份沒有人可以再傷害我的生活。

  • 我一個人在這裡悲傷會終止嗎?縱使我與世上我所傷害和傷害我的人和解,我的悲傷會終止嗎?我的心靈已承受了那麼多,它可以再支撐下去嗎?它要怎麼樣去消化那些傷害呢?它能消化調那些傷害而再重新去展開一份新生活嗎?

  • 過去那個世界或許還是一樣,從前你期待它不要破碎的地方它就是破碎了;但世界並沒有錯,它還是繼續是那個世界,而且繼續破碎;世界並沒有錯,只是我受傷害了,我能真的消化我所受的傷害嗎?如果我消化不了,那傷害就會一直傷害我的生命。我的悲傷和我所受的傷害可以發洩出來,可以被安慰嗎?在我的核心裡真的可以諒解生命而變得更堅強起來嗎?

  • 我已不再願望一個永恆理想的愛情了,不是我不再相信,而是我一生能有的兩次永恆理想的愛情都已謝去,我已老熟 凋零 謝落了。我已完全燃燒過,我已完全盛開了。一次是因為我還太年幼而錯過,另一次則是由於我過於老熟而早謝。但儘管只有一剎那的盛開,我也是完全盛開了,剩下的是面對這兩次殘廢愛情意義的責任,因我還活著......

  • 我很複雜,卻也很清澈;我的心思很深沉,但我的愛欲卻已純淨,這也是我最美麗,叫我與眾不同,在人群中閃閃發光之處。 

  • 越過一座山峰,被滿山谷的眼淚淹沒,必須吞下太多太多的傷害......翻過去了,就更尊嚴更真實地活著了。在各方面,我都再沒有不滿意自己了,我果然變成一個我自己所喜愛的完美的人了。

  • 我很絕望,絕望於自己奇異的性格和奇異的命運...

  • 她並非天性不忠,我也並非天性忠誠,相反地,我的人生是由不忠走向忠誠,她的人生是由忠誠走向不忠。

  • 一團火讓我一整天都神采奕奕。有人愛的女人,身體和心靈都有一種溫潤,一種豐沛。是寶藍色。

  • 想真正跟你生活在一起,同呼息,同坐臥,我仍要求你相信我,請求你給我機會,即使我對這種遠期支票的要求是如此不齒。

  • 請不要放棄我和我們。

邱妙津, 蒙馬特遺書